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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ldo;仰恩，别使小性子，吃饭吃药，我让医生……&rdo;

&ldo;砰&rdo;地一声巨响，象是一本书给狠狠掷在门上，崇学没准备，不禁给那声惊得往后撤了一下脸，连忙闭上嘴巴。仰恩向来擅长自持，是个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人，今日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丁崇学心神转动，便猜八九：&ldo;夏玉书跟你说什么了？&rdo;

&ldo;你自己去问！&rdo;

虽然语气极端不悦，却终于开口了，崇学心里松了口气：&ldo;不是跟你说，他的话别全信……&rdo;

门&ldo;忽&rdo;地给拉来了，露出仰恩带着愠怒的脸，看着他的目光带着火焰：&ldo;不全信？该信哪一句？不信哪一句？&rdo;

&ldo;他到底说了什么？&rdo;

仰恩倔强地抿紧了嘴唇，他不知道心里那种落空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身体不适引来的迁怒，谁让他在上海只认识丁崇学，活该他倒霉。可被崇学这么一问，他自己先楞住了，难道自己的火气都是因为玉书的一句话么？

&ldo;你走吧！&rdo;这一刻面对崇学让他心虚，&ldo;见你心烦。&rdo;

门&ldo;砰&rdo;地又合上了。看来两个人太熟了也不好，时不时给仰恩深藏的尖利小爪子冷不防地伸出来抓一下，能疼半天。丁崇学对着门呆立了一会儿，只得下楼。

自从到了上海，仰恩精神上休养得很好了，全新的城市，与玉书的重逢，陆续接了些翻译和家教的工作，这一切都帮助他又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看着他一天天开朗起来，一直低调回避各路访客的丁崇学，从月中才开始一些正式的社交活动。谁知道本来好端端的一切，又给夏玉书这个麻烦精扰乱了，他怎么就改不了兴风作浪的本性？既然祸是夏玉书惹的，他就得来收拾残局，走出门时，丁崇学心里已经有了办法。

不是为了你好么？我还真好心赚了个驴肝肺！一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抱怨，夏玉书来到仰恩的卧室门前，扬手敲门：&ldo;肖仰恩你有种给我把门打开！我上辈子欠你们两个是不是？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啊？&rdo;

仰恩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渐渐地看了点书，却给玉书几乎带着哭腔的高声呼叫给惊个正着，连忙开了门，心急地问道：&ldo;这是怎么了呀？&rdo;

不料门外的脸带着狡猾的微笑，轻轻扔了句，&ldo;跟你演戏呢！&rdo;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屋，&ldo;不这么着，你能给我痛快地开门？当天底下的人都跟姓丁的木头那么傻？&rdo;说着自己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ldo;我给你买了&lso;奉记馄饨&rso;，你趁热吃点儿。&rdo;

仰恩身上的热度慢慢退了不少，正觉得有些饿，也没推让，拿起来便吃。他深知为了感情糟蹋身体的苦处，发誓无论如何都得对得起自己的健康，无奈当那种情绪排山倒海倾轧上来的时候，想控制自己竟是那么的难！这会儿再去回想下午对丁崇学的态度，难免尴尬，怎能如他所说，跟他耍小性儿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崇学无所顾忌的？那双坚定厚重的臂膀，不苟言笑的脸庞无意间透露的温柔，那份掖藏不住的关怀，和为此付出的忍耐……并非始于上海，仔细想想，其实可以追溯到北平，甚至奉天了。那些是他不想再碰的东西，此刻却似乎梅雨季节弄堂里的霉印，潜滋暗长，努力不去思考，不做无端的猜测和总结，可仰恩的心里渐渐地，有些惴惴不安。

夏玉书看着仰恩默默吃饭时，再度陷入沉思的眼神，想了又想，终于没忍住，开口问：&ldo;姓丁的对你，现在是司马昭之心，可你是怎么想的啊？&rdo;

其实玉书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到他与崇学的关系，只是他向来不正面回答，颠三倒四地便换了话题，玉书这次才说得如此明了，让他无从推脱回避。可仰恩心中确是没底，捋也捋不清，索性继续保持沉默，他知道玉书沉不住气，必定要唧唧喳喳说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玉书似乎并不急于迫他说穿答案，自顾自继续：&ldo;是因为你对他压根儿没感觉呢？还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原尚文？&rdo;

&ldo;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故意告诉你丁崇学喜欢五太太的，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你醋劲儿还挺大，楞把姓丁的给踢出去了，哈哈，好！看他也有今天，我心里其实痛快着呢！可我跟你是真朋友，不能看着你受罪，还在一边幸灾乐祸，怎么也得开导开导你。人呀，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一棵树不结果，你就不会换棵树？原尚文有什么好？我打一开始就没看上他，以为自己什么高级品呢！&rdo;

&ldo;那你又鼓励我们在一起？&rdo;仰恩终于吐了一句。

&ldo;还不是因为你死心塌地先喜欢上人家了？就不说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学着当兔儿爷。你那年纪懂什么呀？就是小孩子的初恋情结，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着迷。&rdo;

玉书开始还是打着&ldo;开导&rdo;的名义，唧哩呱啦地损他，慢慢地声音低下来，眼睛里多了些婉转，&ldo;初恋呀，就是那还没熟透的果，等不及了咬一口，都是酸的。&rdo;

仰恩心里对玉书的那个师兄是有些好奇，却又不好开口问。很多伤痕，因为还没有痊愈，碰是会疼会流血的，当真哪天可以拿出来与人相谈，多是痊愈了，再不计较当年的恩怨。玉书对那人，毕竟还是放不下，才会藏着不说，就如同自己对尚文，虽是死了心，却做不到置若罔闻，每每听人提起那个名字，心里总要别扭一番。

&ldo;我当初搓和你跟他，也是存了坏心，&rdo;玉书说着，斜斜看了仰恩一眼，似乎有点心虚。

&ldo;嗯，&rdo;仰恩应了一声，&ldo;你那会儿对崇学还不死心，排除异己么！&rdo;

&ldo;你知道呀？&rdo;玉书惊大了眼睛，&ldo;那你还……？&rdo;

&ldo;我再傻，这么多年也想明白了。&rdo;仰恩瞪了玉书一眼，&ldo;再说当时对他是没什么想法……&rdo;

&ldo;看你，说漏嘴了吧？&rdo;玉书眉目之间蕴含着一股捉到把柄的jian笑，&ldo;什么叫&lso;当时&rso;没感觉，那就是说现在已经不同了！&rdo;

仰恩给玉书截得没话说，于是不再理他，心里却自己跟自己说，对崇学的感觉是与先前不同了，多了依赖，多了挑剔的心。那种挑剔，确是象恋人间的不满，这让仰恩隐隐感到不安，并不是他对过去放不下，只是如今的他，少了当年不顾一切的莽撞和率性，多了&ldo;越求之越不得&rdo;的恐慌，因此崇学对他越好，反倒让他觉得心头的压迫越发沉重，两个人要怎么走，能走多远，强求不来，委屈不得，不如顺其自然。

雨，密密地织下来，对面法国公园里的梧桐竟是一片叶子也没有了。仰恩的心在此刻，总算是平静安稳了，朝楼下看去，细雨中，那辆黑色卡迪拉克还在，熟悉的身影背对自己，靠车门站着，手上的香烟似乎到了头，最后一缕青烟荡漾在雨丝之中，渐渐淡灭，他的后背，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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