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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恩这才发现双手都上了夹板样的东西,不能移动,只好任崇学喂他一口一口喝稀饭,吞咽时困难重重,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扯到伤口,疼得他弓着身子不能说话。于是糙糙喝了几口,便顾不得肚子还又空又饿,不肯继续吃了。崇学见他疼得白了脸,也不忍心逼他,却变魔术般变出一颗糖果,塞进仰恩嘴里。
仰恩向里缩了缩,示意崇学也躺下来,这人强装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眼神里却掩藏不住身体的疲惫。崇学没推拒,合衣躺在仰恩的身边,也不怎么说话,只看着那一盏晃来晃去的桔色小灯,象是看电影时正片上映前,剧场里暗下来,等光线再亮起的时候,已经是故事的开始。
那盏晃悠悠的小灯,引导着两人在黑暗里慢慢摸索,时光在试探中,回到从前,北平的那个夜晚,两人也曾如此亲密却纯粹地近距离躺在一起,只是此时,彼时,却又是这般迥乎不同,兜兜转转这许多年,物是人非,变了多少?没变的,又是多少?
&ldo;觉得陌生。&rdo;崇学的声音在黑暗里,与面对着他聆听时,显得有些不同,&ldo;刚刚看到你的刹那,不敢相信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你。然后又怕你变了,不再是三年前的仰恩,不知如何再与你相处。&rdo;
&ldo;所以碰我也会觉得尴尬?&rdo;
&ldo;有点儿,&rdo;崇学诚实地坦白,又情不自禁地提起从前,&ldo;可能是我认识你那会儿,你很小,感觉每次看见你,都跟上次不一样。然后你跟尚文出国,回来的时候,是真的没认出你来,觉得尚文领回来的是完全另外的一个人。所以我在船上等你的时候就想,三年了,也许你又变了也不一定。&rdo;
&ldo;二十六七的人,还怎么变?&rdo;仰恩说着笑了,&ldo;你的话怎么好象比以前多了?&rdo;
&ldo;当初传出消息,说你已经遇害了。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在武汉,正要从那里飞回重庆待命。有那么很长的一段空白,感到那么多命令和任务,都没什么意义,想不出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只觉得遗憾,自己笨笨的一张嘴,要跟你说的,都没说过。&rdo;
要怎么跟你说?世界有一瞬间是全无意义,要那么反复地说服自己消息是假的,是不可靠的,不要去相信。崇学转过身,面对上仰恩明亮的眼睛,他挺拔的小鼻子,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不是十年前那个弱不经风的富家孩童,不是那过早成熟,喝醉时会透露出哀愁的十八九岁少年。
面前这个紧紧依靠着自己的人,是个用生命捍卫信仰和坚持的男人,他为了家族的事业,死心塌地留在上海与敌人周旋,因为尚文入狱受刑,因为自己被侮辱诋毁,可他坚韧不拔地挺过来了,为了一个名字,为了一句话,从那么多艰难中挺过来了。
嘴唇无意地碰在一起,有些干,崇学伸舌滋润着仰恩的唇,温柔地含进嘴里,轻轻吮吸。
&ldo;你很了不起,仰恩,很了不起。&rdo;
象微风吹过水面,撩掀起阵阵波纹,吻轻柔如梦,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仰恩沉浸在那久违的呼吸和味道的环绕里:&ldo;我只是,幸运而已。&rdo;
两人相拥而眠,睡得都不安稳。仰恩是因为伤口一直不消停,崇学也不敢放松警惕,但辗转反侧中发现对方就在身边,又觉得很踏实,夜里结伴去方便时,看见甲板的栏杆间的一条窄窄的夜空,仰恩竟也兴奋了半天。
按时有人送饭菜过来,主要还是崇学一个人吃,仰恩跟着象征性地吃两口,依旧不多食。医生过来换药打针,见仰恩微笑跟他道谢,有些惊讶他的精神状态保持这般好,心里不禁为这年轻人惊人的生命力赞叹。
到了第二天晚上,仰恩的烧已经退了,自己也能靠着墙坐上好一会儿,船行中,很难保持正常的作息时间,崇学小心地计算,争取让仰恩每隔三四个小时休息一会儿,哪怕闭目养神也好,清醒的时候,偶尔也聊聊天,谈到三年里各自的生活,崇学依旧没有告诉仰恩玉书去世的消息,反正乱世分散很正常,还是让他以为玉书依旧好好地活在人海之中吧!
仰恩为着忽然偷来一样,平静的海上生活感动着,虽然一整天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话,这种静静地靠着彼此的安宁,毕竟是三年没有享受过,如今,那种初初相逢时的陌生和尴尬慢慢适应,长久分离的鸿沟正在这日夜相伴中悄悄地愈合着,两人开始找回分离前的感觉,心灵深处埋藏的独送给对方的关爱,开始在微小的细节里,不停地跳显出来。
&ldo;怕你骂我,&rdo;仰恩靠着崇学坐了好一会儿了,&ldo;肯定会说我自作主张,才惹来这么多麻烦。&rdo;
&ldo;真奇怪了,怕挨骂的人都比较乖,怎么你害怕,主意还那么大的?&rdo;
&ldo;我是认真的,&rdo;仰恩说,&ldo;你不会怪我,帮尚文的事没跟你说吧?&rdo;
&ldo;怎么怪?你那脾气秉性,跟尚文在一个城市里,不帮他我才会觉得奇怪。你若真能铁石心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肖仰恩了。你自己把握,不是跟他纠缠不清就好。&rdo;
&ldo;纠缠什么?他有他的生活他的家庭,我有我的。&rdo;
&ldo;哦?是么?&rdo;崇学难得调侃仰恩,&ldo;你的家庭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rdo;
仰恩斜视着他,眯fèng着眼睛好象要把眼前的人看个清楚,几乎咬牙切齿地说:&ldo;我手上可握着某人的一辈子!&rdo;
那一夜,仰恩睡得挺好,比先前睡得沉,还梦见春天到了,一片片雪白的梨花开得铺天盖地,看上去又象是隆冬,天地间覆盖着无休无止的雪。都说梦是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所以也很难去判断,究竟是春是冬,仰恩心里是愿意相信春天,总是比较象好运跟重生吧?睡得迷登登的,却给人摇醒。
&ldo;来!看看外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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