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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澄真睁大一双明澈的眼睛道:“你与我父亲相交多年,他与逆党真所瓜葛么?”
仲慈在她天真的目光前感到为难,他字斟句酌道:“老衲与朱少卿交往也只限于谈经论典,有些隐密事,他自然不会跟老衲一一详说。然而,老衲深知朱少卿禀性正直,想必他此时纵然身历大难,亦会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吧!”
“竟连方丈大师都不知么?”澄真垂下的眼睑,道:“我父亲让我投奔方丈时,本有件东西要我交给方丈,当时一急便忘了……”
仲慈心中“格登”一响,他面上却绝无一丝动摇神情,只“哦”了一声,似乎不甚关心的样子。
澄真见他不追问,似乎也有些失望,向他执掌为礼,道过打扰,便步履勿勿地走了出去。
仲慈的目光一直追着她过抄廊穿天井转过照壁,一路上扫雪的弟子都惶恐地侧身避开她宽大缁衣下轻盈的身躯。澄真想起这朱令致刚购下这座宅子时,她尚在襁褓之中,此后多年中,朱令致时常抱着她过寺里来,直到她十二岁后方有辟讳。如今眼睁睁见一家人落得如此下场,仲慈心情也阴郁无比。冬至那日朱令致曾过寺密谈,他分析时局缜密精到,言语也冷静从容,当时仲慈还些欣慰,只道同人中,总算还有人不过分冲动鲁莽,却万没料到短短十多日,竟有如此惊人之举。
想想他们所用手段,朱令致亦在桥上队列中,或许会一并遇难,他却决然压上了性命。他倒是一死以报知已,大有古义士漆身吞炭之风,然而妻女这一生便也毁了。仲慈暗暗自问,不知佛祖将如何断这一案。正当他细究禅理之时,后院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隐然有叶笑天的喝骂之声。仲慈一惊,急急往后赶去。
“何事惊慌?”
四下里灰襟招扬,尽是抱头奔走的寺僧,他们见仲慈出来,疾忙拉住他衣袂,手却尽往后指去,那厢寺僧们住的阁子塌到了半边。仲慈还待往前跑了几步,脸上就溅了些雪泥,他拿袖挡开,冲了过去,正见到叶笑天拖着安伽,从大团崩落的雪中脱身出来。
叶笑天神态冷峻,面色紫红,正是行气中被干扰神智昏乱之象。仲慈赶紧上去,手捏五谛截脉之法,一把擒住叶笑天寸关穴,连击他经络,叶笑天左冲右突的气息方才一静,之后渐入正经。
寺僧从叶笑天手中接过安伽,安伽的情形更令人不安,他气息平和,却让人觉得如同木雕泥捏一般。仲慈已经略约猜到出了什么事,轻声安慰叶笑天道:“万事皆有命数,你已尽力了!”
一滴浊泪从叶笑天眼角滚落,他面上每一根皱纹都深深蜷起来,低声喝道:“不是!不是什么命数?方才若不是我正查探他的灵智,怎么会有这种事!是我害了他……”
他一掌击在身畔残柱上,那根柱子竟直直地没入土中。
寻常人自有思想,然而非修行者不能将平日零散的思虑提聚成可与身分离的灵识,安伽本来对西域幻术有所修行,这几个月来经叶笑天尉凌云二人指点,内功已入门径,因此也可以开始凝聚灵识。方才叶笑天为他驱毒时,亦开始触动他的灵识,希冀能早一步得知昨晚上的事情经过。
安伽的灵识本就只是刚成形,又处在深度昏迷之中,叶笑天怕伤到他,因此只搜罗到一些残破的影象。
凛冽的风将一片雪打在额头上,窗子开着一道狭缝,有人穿一身夜行衣立在微启的两扇窗子间。不知哪家宅第门外悬着的风灯犹自亮着,灯光贯穿了密密匝匝的雪团,也勾画出尉凌云若有所思的侧面……
脚步细碎地在屋瓦上挪动,足下有些打滑,有点懊悔下床时太急,套上床下的那双牛皮靴子就出来了,应该换双软鞋的。师父走的时侯好象穿着棉袱子,不知道是不是缺件挡风的皮衣……这是什么地方?黑漆漆的院落,没有一点灯影,一株古松伸漫开枝叶,几乎铺满了整个院落。尉凌云伏在墙面飞檐处很久,终于,“叭!”地一声,一大块雪团坠下松枝,尉凌云悄然跃入……
低沉的咆哮声,象从很深的洞里传来,摇曳着的灯火中两个影子投在写满字的屏风上。影子们象急毛了的公鸡般对峙着,争吵似乎结束了,急促的脚步声向耳门压过来……
呼吸骤然急促,一只有力的手把他的头面整个包住向后压去,他刚想挣动就被制住了,往后拖了几步。然而就是门被用力推开时“咣!”地一响,脚步似乎在迈出门槛时迟疑片刻,然后便“叽哩哗啦”踏着松软的积雪离去。晕头转向后,面前是尉凌云的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双目,平时秀气淡静的眸子此时有暴雷将发的迹象。“谁让你来的?不要命了?”然后是颊上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灯光从极深处射上来,女人身体发肤边缘镶着朦胧的一圈光晕,仿若仙人。女人的声音似乎在极近处响起,甚是峻厉,却看不见说话的女人的脸。一团暴烈的风雪闪电中她挥扬的袍袂泛起绚丽之极的色彩……
靴子在后半夜结冻的雪面上不住的打滑,倒地。身后砸地的声音,回首,飞仆而来的剪影,象一只潜伏不知许久,骤然仆击而出的蝙蝠,无声无息,只有最模糊的一道影子。离体而出的气劲紧紧按在身上,心脏几乎都不再跳动,他见过的,就是因为这道影子,他才闯入烈焰熊熊中的朱宅。半空中绽开的炽光,将乌沉沉的天空一瞬间照亮,无数雪点在这刹那光亮中翻滚舞蹈,象静而无声的画。画的正中是两团交错分开的黑影,漫空风雪被纠缠成一团的各道弧光撒碎。“尉大哥……”尉凌云回视的眼神,红通通的,似乎马上会滴出血来。“我明白了……”
之后便是一股绝大的气浪扑击而来,叶笑天的心神一刹那几乎崩溃,他感应到自己所接触的那些稀薄的灵识彻底地与他裂开了,并一直一直沉沦,坠落入不可知的黑渊中。
“他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叶笑天木然地凝视着担架上安伽的面孔远远离去。
仲慈指间的佛珠骤然碎了一粒,他颤声道:“一株很大的,能覆满整座庭院的松树?”
“嗯,只是长安古都,古松也不少吧。”
“是不少,只不过,”仲慈碾了碾指尖,任那一抹枷楠木屑散去,道:“丰乐坊中,就有一株!”
“哪里?”叶笑天厉声问。
“法界尼寺!”仲慈肃然道:“而且有个人还刚刚从那里来,与我说了半会话后离去。”他突然间明白自己刚方为什么觉得澄真有些不妥了,便微微叹息了一声,只是这声叹息尚未落,就马嘶车鸣之声给打断了。
“方丈!”寺僧们惊慌失措地奔过来,道:“羽林军将前山门堵死了!”
不光是前山门,后门,侧门,每一道寺墙下,此时都响起靴声踏雪、铠甲铿锵的声音。更有许多重甲枪兵已经从被神机雷炸塌的后院冲了进来,他们步伐沉重,震得整座围廊都在摇晃。一声断喝更是响彻全坊。“全都围上,一个也不许走脱!”
“尉迟敬德!”叶笑天脱口叫出。
仲慈面色惨然道:“只怕是事机泄露。”
“我记得你这下面自有通道。”
“不成,”仲慈微微摇头道:“除了二三心腹弟子,这寺中众僧与我历来图谋并无干系,我一走方便,他们只怕要代我受过。”他神态渐渐变得紧毅,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庭中红梅……这还是十多岁时刚到寺中那年亲手栽下的……决然回首道:“我且自行投案,不教乱兵毁了这清静佛门。”
“你等等!”叶笑天猛然抓住他胳膊,沉声道:“就算是尉迟在此,我或许也有些话可以说他。”
“我知道是谁前去出首的,”仲慈摇头苦笑道:“方才朱令致之女前来,说她父亲有东西留在她手上。”
“真的?”
仲慈略为存疑地摇了摇头,道:“其实我甚少与朱令致笔墨来往,每有商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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