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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妈往前头去送寒衣节的五彩扎纸,宋敬堂宋之湄两个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琼瑛皱了眉头,心里暗道这宋家哥儿也太不规矩了些,又去看宋之湄,她倒是摇了团扇儿,满面关切:“表妹可好些了?”
一面说一面要带了哥哥进屋子里去,琼瑛立时拦住了:“我们姑娘才吃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姑娘留了话,等她醒了我必告诉她。”
宋之湄哪里肯信,才还听见咳嗽声,这会儿就睡了?眼儿一睇见着哥哥已经停住脚步,干脆道:“我进去瞧瞧。”
琼瑛才刚掌了叶文心房中事,这会儿说话都不硬气,心里骂了宋敬堂没规矩,嘴上还说着软话:“姑娘停一停罢,仔细染了病气。”
宋之湄听见这一句步子倒顿住了,见哥哥还傻愣愣的盯着厚绉绸帘子,拿团扇掩了口:“不瞧一瞧怎么安心。”
两边互不退让,还是冯妈妈来了,笑得一声:“多谢姑娘这份心意。”说着拿眼儿去看宋敬堂,把他盯着看一回,面上冷笑。
冯妈妈一声刚出,宋之湄脸色通红,她也没想着就让哥哥这么直通通的闯进去,原是想着她往里,哥哥在堂屋里头等着,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再借她的口,把哥哥这番心意说了,哪里知道这个呆子进了门就一步不错的跟了她,这下情意全无,只剩下不规矩来了。
她自觉叫叶家人看了笑话去,可哥哥还是这么一付不开窍的模样,立时笑起来,使眼色给哥哥,他也是看不明白的,便问了冯妈妈:“我看表妹前儿还好好的,可是染了风寒了,金陵可不比扬州,天儿一凉,夜里的风都冻骨头,表妹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这么一派自然的说了出来,倒似才刚是丫头不知事,拦她还拦错了,冯妈妈却不吃这一套,这些年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哪里还会叫她这么个小姑娘骗了去,只是立在门边不放人,还笑着道:“咱们姑娘身子弱,姑娘也是一样要进宫待选的,若是真个过了病气,可是我们当下人的罪过了。”
宋之湄不防她竟说这些,可她也知道冯妈妈原来是叶老太太身边,长辈跟前的人,倒不好反唇相讥,还得应和她一声:“妈妈这话可就言重了,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
说着转身去扯宋敬堂的袖子:“咱们心意到了便是。”
宋敬堂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对着这么个冷面老妈妈一句都吐不出来,说她是虚寒又说是心焦,还带些药材来,冯妈妈谢着接过去,没等宋敬堂走出院门边,就听见后头冯妈妈训斥琼瑛:“你是个死人不成,什么人都能往姑娘屋里头去了?”
琼瑛讷讷无言,冯妈妈却不依不饶:“你也十来岁的人了,竟不知道要脸了?”这话分明是冲着宋敬堂的,宋之湄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步出去,还扯了宋敬堂不叫他停下脚步来。
琼瑛虽知道后头这句不是说自个儿的,到底还是办事不妥当,吃了教训也是应当的,却还是为自家辩解一句:“宋大姑娘直通通的进来,我也不好十分拦她。”
哪知道冯妈妈却是一声冷笑:“她直通通的进来,你便直通通的拦了她,给了她脸面就办这样的腌臜事不成!”到底还有一句没说,还把她当作正儿八经的主子不成。
琼瑛绞了衣带子不说话,冯妈妈恨铁不成钢,瑞叶倒是样样妥当,又能硬又能软,可她跟姑娘太好了些,这才不能带了她来,可这个琼瑛又扶不起。
冯妈妈在叶家呆得久了,一双眼睛甚事不曾见过,立时把话传下去,若是宋之湄一个人来的,来三回放一回,若是还有旁的人跟了来,那就一步都不能碰着堂屋子软毯子。
不独大丫头们得着吩咐,连小丫头子都知道,要是瞧见了,不管是几个,都要报上去,石桂看了个全程,把这事儿又记上一笔,事儿多了,恨不得拿个小本儿记下,只她是不该识字的,一个屋里住着的九月,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石桂没能学烹茶,就先学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不能焦不能淡,过了火侯就失了药性,比煮茶也不差什么,药炉子搁在竹径边,怕煎药的味儿熏得满院子都是,石桂便搬了小杌子坐在药炉前,不时往里添些柴。
她作这活计,院子外那一条小道上来了什么人瞧得清清楚楚,余容泽芝两个隔得一日就要来一回,说些宽慰叶文心的话,两个都不善言辞,叶文心又没精神理会她们,略坐一坐,便还回去。
到是宋之湄,头一回跟宋敬堂一道没能进得门来,第二回再来,一张口就是告罪,只说哥哥读书读得木了,听说叶文心身子不好必要来探病,倒是唐突了。
叶文心也不知是病痛还是有心事,并不耐烦应酬宋之湄,虽听她说话有趣儿的,无奈精神不济,丫环们紧紧看牢了她,宋之湄的话头一拐到宋敬堂身上,便不是吃药就是喝梨水儿。
宋之湄两回下来也不再提,只说道:“前儿陈阁老的重孙女儿请了我往陈家去,她们家有一株三十年的三醉芙蓉,这会儿正是花期,我还想着同你一道,只可惜你病着。”
她这头话才说完,那头琼瑛就报给了冯妈妈,第二日叶文心院里就摆了两盆来,虽不是三十年份的,却也有一人多高,上头累累开满了花朵,给这竹林小径凭添一抹艳色。
石桂知道因由咋了舌头,等宋之湄再来,手上还拿着那把缂丝团扇儿,走在小径上瞧不真,进了门看见那两盆木芙蓉,脸色都变了,立在门边脚步一顿,这才又摇了扇儿进来,当着叶文心还夸上一句:“这花儿开得好,搁在你这院里,分外的好了。”
“置一点之彩与通体淡色之际,自必绚丽夺目。”叶文心靠着大迎枕,人病恹恹的,手边还放着着本《画论》,书脊上印了个颜家,她合上书,微微一笑:“是我这屋外头都是淡色,你这才觉着好。”
宋之湄也不过略识诗书,粗浅的倒能说上两句,这些个更不曾见过看过,只得陪笑,心里却知自家不过于玩乐一道通些,那几个闺秀若是要做诗写文章,她便不成了,倒是叶文心这作派点醒了她,陈家姑娘同她交好,也不过为着陈家家教严,双陆投壶骨牌射覆这些个游戏从她这儿才能知道一些。
赏木芙蓉的小宴,她就因着陈家姑娘结交了好位陈家旧识家里的女儿,这才知道那几个女孩儿个个都读书,一句一个机锋,她便跟不上了,只得看人眉眼跟着笑闹,自来心高气傲,怎么肯落于人后。
跟着几日宋之湄倒来的少了,叶文心一病,整个院子的活计都停了下来,宋老太太原还说要带了她去圆妙观的,如今也去不成了,璎珞春燕两个时不时过来探病,可叶文心的病却是反反复复,好容易热度退下去,一夜间就又烧起来。
她人病着,口里就淡,叶氏吩咐厨房做了清淡小菜送来,换着法的熬粥,熬得米粒爆出花来,刮出锅子上面那一层粥油给她,怕她见天的喝药,把胃口败坏了。
石桂煎了药送进去,把药碗搁在床边,由着琼瑛劝她喝药,叶文心却是十次里头有五次不肯喝,一时说药苦了,一时说嘴里没味,吃进去没一会儿也能折腾得吐出来,琼瑛玉絮几个越发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离了眼前。
叶文心跟前叫她们围得铁桶也似,石桂却也渐渐瞧出点门道来,叶文心这病有一多半是自己不想好。
她不想选秀,这院里头就无人不知,可靠不吃药折腾的却是自个儿,不仅折腾了她自己,还折腾了石桂,药放凉了不能再吃,石桂那药炉子一天就没断过,九月先还羡慕她有这么个出头露脸的机会,等看她一天煎药都得煎上三四回,倒叹一口气:“表姑娘的脾气也太坏了些。”
石桂笑一笑,哪里是脾气坏,是不知怎么办好了。她折腾,冯妈妈却不会由着她折腾,她不肯吃,冯妈妈就亲手喂,不光喂她喝药,还跟她同吃同住,叶文心倒也是能咬牙忍了下来。
冯妈妈对着叶文心也是一样的硬气,面上倒是在笑,说出来的话却不软和:“我劝着姑娘还是吃药得好,折腾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叶文心自小到大,先是跟着祖母,后来又是母亲,哪一个不对她千珍万爱,再没成想还会有这么一天,心头存着火气发不出来,眼看着要好的病倒又反复了。
冯妈妈见这么着不成话,家里送了信来,叶家跟宋家都有安排,她这病不好,那些个事一桩都办不成,立时又换了模样,叫底下这些丫头有甚事,只要不出格,都依了她,只顺着她说好话,先把病养起来就是。
叶文心还不理人,想不明白怎么父亲答应了她的,不过走个过场,到了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半点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知道不对,却无处探问,挑了几桩错处,竟又都依了她,心里觉着古怪,慢慢也回过味来,硬的不成,冯妈妈这是要怀柔了。
石桂万没成想,冯妈妈这一句吩咐,倒成了天下落下的馅饼,不偏不倚,正巧落到她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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