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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第1页）

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在常理上似乎都说得通，十年前的黄大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走上土匪的道路，然而当他在山林里迷路走不出去的时候，偏偏就是土匪救了他，从那以后，他便认了土匪当干爹，还暗自为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如果以后自己成了土匪，做了坏事之后一定要做件好事。

春华被葬在村子西南边的坟地里，由于黄楚光还活着，她的墓并没有墓碑，只是一个象征着死人的小土包。黄大蛇看着坟地里大大小小的土包，他不知道哪个下面埋着春华，就挑了一个上面全是新土的坟包，在坟包前蹲下，拍了拍上面的杂草，添了几把土。

阴沉的天空看不到一片云，黄大蛇坐在地上，回想自己这些年来做土匪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有八年了，或者说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做了土匪的。这些年来，他抢过无数人家，钱、粮食、姑娘，被他抢过的人家几乎无一幸免都失去了这些，而到最后，钱花光了，粮食吃完了，姑娘死的死，活着的也全都放走了，最后还是剩了自己一个人。黄大蛇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不禁开口大骂：“老天爷！我日你姥姥！”

一声闷雷打破了原本沉寂的天空，黏黏的空气预示着暴雨即将倾盆而至。黄大蛇被这声闷雷吓了一个哆嗦，他深吸一口气，把脸贴在面前的坟包上，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便无奈地站起身，转身消失在这片坟地。

暴雨不合时宜地落在村子里，春华躺在屋子的正中央，表情安详，似乎并没有因为没有给黄楚光带来一儿半女而感到惭愧，站在一边的秋实看着春华，不禁用手摸摸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由于黄出关自幼就跟着布坊掌柜，家里的事早已不闻不问，那便让春华葬在娘家也无妨。按当地的习俗，此时的春华已经被葬在坟地，而黄楚光并没有同意这么做，他执意要给春华做一块墓碑，并准备给春华体面的下葬。

一场大雨将黄楚光刻的墓碑冲洗干净，上面的字清晰地展现出来。墓志铭上只有春华的名字，还有短短一行春华的生辰，黄楚光没有把自己写上去，并不是因为埋怨春华，而是他想给春华一个完整的一生，而不是自己的附属品。

大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渐渐转小，在之后的两天时间里，雨一直下个不停，雨势在绵绵细雨和倾盆大雨只间来回切换，直到第三天才慢慢放晴。黄楚光将春华用布包好，放到车上，用手拍了一下骡子，那骡子一声不吭，慢慢朝坟地走去。

“秋实妹子，你若是在这住着没有依靠，那不妨与我一起去衣庄。”

“好意秋实心领了，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的家，我想在这守着姐姐。”

“也好，也好。”

在安葬下春华之后，黄楚光便一个人离开了，回到自己的衣庄照顾生意去了，毕竟这么多天过去，自己的伙计们还在等吃等喝。而秋实则留在春华身边，不时还回去坟地里看看，除了自己的姊姊之外，另一个让秋实放不下的人就是牛柱了。

年关将至，衣庄的生意渐渐好起来，黄楚光在捡到那个孩子之后也一只无暇顾及，一直将他交给奶妈来喂，不过这孩子若是从小跟着奶妈长大，以后对不亲近自己怎么办？黄楚光一边想着一边就走到了孩子和奶妈住的屋子前。

“婶？睡了吗？”

“哦，你等一下。”

少顷，奶妈从里面把门打开，把黄楚光让进屋内，自己则走到门外把门关上。昏暗的油灯下，黄楚光看着眼前的孩子，估计这孩子还不到半岁，想必其父母是狠心之人。心里正想着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黄楚光便低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怎的，他感觉眼前的孩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野种！

哪有这种道理？

你让老祖宗的脸往哪搁？

面对村里人的谩骂，秋实看着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牛柱站在院子里，但那不到一人高的围栏不能阻挡外面人看进来的视线，他坐在地上低着头，好像犯了滔天大罪。

“秋实妹子，你好些了吗？”牛柱扒在门前问道。

“好些了。”秋实在屋里有气无力。

“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哦。”

面对着似是而非的回答，靠在门上的牛柱也没了主意。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屋里发出收拾东西的声音，牛柱突然站起身来，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那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便是秋实走向门前的踉跄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秋实将手里的包袱丢在牛柱身上，转身回到床边抱起孩子。牛柱看到眼前的一切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转身跑到门外，把拴在墙边的骡子牵来，见到秋实正抱着孩子走过来，牛柱紧忙迎上去接过孩子，把秋实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秋实。

门前的骡子只顾着吃散落在地上的杂草，对路过的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直到牛柱把所有家当放在它身后的板车上，它才不情愿地扭扭脖子，走出了院门。

“牛柱哥，我不想让孩子跟着我俩流浪。”

“很快我们会有新去处的。”

“可是，我怕……”

“好吧。”

两人用被子将孩子包裹一圈又一圈，然后看着眼前被包成一个球的孩子，又觉得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就把被子剥下来，只剩了一层被子。

“把孩子的脸露出来。”

“放在这行吗？不会被别人捡走吧。”

“但愿吧。”

秋实轻轻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孩子的面颊上，在孩子的脸上烫出一片红晕。

寂静的深夜，梁村最大的衣庄的后门围墙下面，一个裹着被子的婴儿，安静地睡在那里，直到一声啼哭，划破沉寂的夜空，进入了黄楚光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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