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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尽管拉封登是位天才,但他塑造的不过是两个没有躯体,并不实在的影子。人们确实有理由将弗里茨和威廉两个陌生的名字与所有那些名人并列,因为如同弗里茨当初与威廉一起将自己的钱财喝光一样,如今威廉又在弗里茨的陪伴下,吃光了自家的遗产,当然还怞烟,怞各种各样的名牌烟草。
奇怪的是,两位朋友是在斯特拉斯堡的小酒店里跟斯特拉斯堡戏院那帮跑龙套的女戏子和再也愚蠢不过的阿尔萨斯姑娘稀里糊涂地把家产吃光的,而且方式粗俗不堪。每天早上,他们俩都互相提醒说: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拿个主意,用剩下的那点钱做点事。”
“哎!今天再玩玩,”弗里茨常常这么说,“到明天……噢!
明天开始……”
在败家子的生活中,今天是一个最自命不凡的家伙,而明天则是个胆小鬼,总是恐惧前者的胆大妄为。今天是古代喜剧中的卡皮塔诺①,而明天则是现代哑剧中的皮埃罗。等两个朋友用到只剩下最后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时,他们双双登上了王家驿车,来到了巴黎,住进了梅伊街莱茵饭店的小阁楼,店家叫格拉夫,曾在格代翁…布鲁讷手下干过领班。他把弗里茨介绍给了银行家凯勒兄弟当银行职员,每年六百法郎的薪水。莱茵饭店的老板格拉夫是大名鼎鼎的裁缝师傅格拉夫的兄弟。于是格拉夫裁缝又收留了威廉,替他记帐。就这样,格拉夫为这两个浪子找到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差事,表示没有忘记当初在荷兰大饭店当学徒的日子——
①意大利即兴喜剧的定型角色,色厉内荏,源于古罗马喜剧。
一个有钱的朋友没有对一个败光家财的朋友翻脸,一个德国旅店老板又对两个身无分文的同胞表示关心,这两件事也许会让某些人觉得这个故事是瞎编的,但是真正的事实往往像是传奇,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为了模仿事实,传奇作出了惊人的努力。
每年六百法郎薪水的银行职员弗里茨和拿同样数目工钱的记账师傅威廉发现要在巴黎这样一座到处阿谀逢迎的都市里过日子,实在困难。因此,到巴黎的第二年,亦即一八三七年,很有吹笛天分的威廉进了邦斯指挥的乐队,好挣几个钱买点黄油抹抹面包。至于弗里茨,只能靠发挥维尔拉兹家族后代的理财本事,多挣点工资。但不管他多么拼命,也许是天分有限,这个法兰克福人直到一八四三年才挣到了二千法郎的薪水。
贫穷,这位神圣的后母为这两位年轻人做到了他们的母亲未能做到的事情:它使他们学会了节俭、处世和生活。它给他们补上了这伟大、严厉的一课,凡是伟人,都是穷苦出身,全是受到过这种惩戒的。可惜弗里茨和威廉是相当庸碌的小人,听不进贫穷的全部教训,总是躲避它的打击。他们觉得它的胸脯坚硬,双臂瘦骨嶙峋,但这位善良的乌尔盖勒仙女,只会在天才人物的抚摸下松手,他们俩是死活也得不到的。不过,他们还是明白了金钱的价值所在,他们暗暗发誓,如果有朝一日财神上门,一定要割掉他的翅膀。
“哎,施穆克老爹,再说几句,就可以给您全讲清楚了。”威廉细细地用德语把这个故事讲给钢琴家听,接着说道。“老布鲁讷死了。可无论他儿子,还是我们的那位房东格拉夫都不知道,他是巴登铁路的创办人之一,从中得了很大的利,留下了四百万!我今晚是最后一次吹笛子了。要不是因为是首场演出,我几天前就走了,可我不想让乐队缺了我演奏的那一部分。”
“这很好,年轻人。”施穆克说,“可您娶的是哪位?”
“是我们的房东,莱茵饭店老板格拉夫先生的女儿。我爱埃米丽小姐已经七年了,她读过许多不道德的小说,竟推掉了所有亲事,只等着我,不管将来会有什么结果。这个姑娘会很有钱的,她是黎希留街格拉夫裁缝家的唯一继承人。弗里茨给了我一笔钱,是我们俩在斯特拉斯堡吃掉的五倍,整整五十万法郎!……他在一家银行投了一百万法郎,裁缝格拉夫先生在那儿也投了五十万;我未婚妻的父亲同意我把二十五万的陪嫁也用上,他自己再给我们投同样一笔数目的钱。这样,布鲁讷…施瓦布公司就将有二百五十万的资本。弗里茨不久前买了十五万法郎的法兰西银行股票,作为我们开户的保证金。这还不是弗里茨的全部家产,他还有父亲在法兰克福的老宅,估价一百万,他已经把荷兰大饭店租给了格拉夫家的一位堂兄弟。”
“您看您朋友时,一副伤心的样子。”施穆克细细地听着威廉的故事,问道,“您是不是嫉妒他?”
“我是嫉妒,可我是担心弗里茨失去幸福。”威廉说,“看他的样子,是个知足的人吗?这巴黎,我真替他害怕;我多么希望他能像我这样痛下决心。以前的恶魔是有可能再在他身上苏醒的。我们这两颗脑袋,最冷静的不是他的那一颗。他的穿着打扮,他用的小望远镜,全都让我感到不安。他在这戏院里只盯着那些轻佻的美人儿。啊!您要知道让弗里茨结婚有多难!他最讨厌法国所谓的献殷勤;得逼他成家,就像在英国,要硬逼一个人去见上帝。”
在所有首场演出结束时都会出现的欢闹的声中,笛师向乐队指挥发出了邀请。邦斯愉快地接受了。施穆克在这三个月来第一次发现朋友的脸上浮出了笑容。他陪着邦斯回到诺曼底街,一路上缄默无语,因为他从那闪现的一丝欢乐中看到了折磨着邦斯内心的深深的痛苦。一个真正高尚的人,为人如此公正,情感如此伟大,却有着这样的弱点!……正是这让禁欲主义者施穆克感到吃惊,他伤心极了,因为他感觉到将不得不放弃每天跟好友邦斯面对面地共进晚餐!而这是为了邦斯的幸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出这种牺牲:想到这,他简直快疯了。
邦斯呆在诺曼底街的阿文坦山,始终凛然地保持沉默,这自然使庭长夫人受到了震动。本来她摆脱了这个食客,心里并不难过,她和她那个可爱的女儿都认为舅公已经领会到了小外孙女开的玩笑的寒义;可庭长就不一样了。卡缪佐…德…玛维尔庭长长得又矮又胖,自从在法院得到高升之后,便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欣赏西塞罗,喜欢巴黎的歌剧院,而看轻意大利剧院,常常把这个演员跟那个演员作比较,亦步亦趋地跟着潮流走:说起话来,他照搬的是内阁公报的各种条文,发表起见解来,他便是发挥在他之前说话的推事的意思。对这个法官的性格的主要特征,人们已经相当了解,处在他的位置,他不得不对什么都很认真,尤其看重亲眷关系。
庭长与大部分完全受妻子控制的丈夫一样,在小事情上总是显示出独立性,而且这种独立性也受到妻子的尊重。可邦斯总不露面,庭长夫人随便给丈夫编造一些理由,如果说一个月来,庭长还是满足于这些解释的话,那么,最终他还是觉得事情很蹊跷:老音乐家是他家四十年的朋友,送上一把蓬巴杜夫人扇子这样贵重的礼物之后,竟然不再上门。
那把扇子,博比诺伯爵一看就知道是件珍品,在杜伊勒利宫,人们纷纷传着欣赏,这为庭长夫人赢得了许多恭维,极度地满足了她的自尊心;人们把十根象牙扇骨的美之所在细细指点给她看,那每一根扇骨雕刻之津细,令人叫绝。一位俄罗斯太太(俄国人以为是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在博比诺家向庭长出价六千法郎,要买这把奇扇,一边讥笑它竟落在这种人的手中,因为必须承认,这是一把公爵夫人用的扇子。
“可爱的舅公对这类小玩艺儿是很有眼力的,这不能否认。”有人出价买这把扇子的第二天,塞茜尔对她父亲说。
“小玩艺儿!”庭长嚷叫起来,“可国家准备出三十万法郎买已故杜索梅拉尔参议员先生的收藏品,还准备跟巴黎市各出资百分之五十,花上近百万法郎买下克吕尼公馆,修缮后用干存放那些小玩艺儿……我可爱的孩子,这些小玩艺儿往往是消失的古代文明的唯一残存的见证。一只伊特鲁立亚古钵或一串项链,有时标价四万或五法郎,正是这些小玩艺儿向我们揭示了特洛亚城被围困期间艺术是多么完美,同时也告诉我们伊特鲁立亚人是逃难到意大利的特洛亚人!”
矮胖子庭长开的往往就是这类玩笑:他总是以笨拙的挖苦来对付妻子和女儿。
“塞茜尔,”他继续说道,“将了解这些小玩艺儿需要的知识汇总起来,就是一门科学,它的名字叫考古学。考古学包括建筑,雕塑,绘画,金银细工,陶器,乌木细工,这是近代的艺术;还包括花边,地毯,以及所有手工创作品。”
“那邦斯舅公是个大学者喽?”塞茜尔说。
“对了!怎么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了?”庭长问道,那神气就像一个人突然受到震动,那是早已淡忘的千百次观察刹那间造成的震动,拿猎人的话说,看清了猛地就是一枪。
“他恐怕是为点小事生气了。”庭长夫人回答说,“也许是他送这把扇子的时候,我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感激之情。您知道,我这个人很不懂行……”
“您!您可是塞尔凡的高足之一。”庭长叫了起来,“你不知道华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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