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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依礼代传圣谕,听者必北面而跪,磕头谢恩。见苏颜华绾了头发站起身来,周勇贵忙上前扶住,又笑道:&ldo;皇上说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苏姑娘站着听就行了,不必磕头谢恩。&rdo;这才南面站了,昂首道:&ldo;传万岁爷口谕,着苏颜华,巳正初刻御苑礼宾楼候驾,钦此。&rdo;苏颜华好歹肃了肃,初月方上前扶起来,仍旧伺候坐下梳头。

只听苏颜华笑道:&ldo;就这个话,谁来传不一样,还麻烦公公跑一趟。&rdo;周勇贵忙回道:&ldo;姑娘说笑了,这是奴才的本分。&rdo;苏颜华又顿了一顿方问:&ldo;公公可知道为什么?&rdo;周勇贵笑道:&ldo;回苏姑娘,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敢多问。&rdo;说着自袖袋里摸出一个漆盒,双手呈在桌上,又低声道:&ldo;皇上的话,这个也不必谢恩。&rdo;苏颜华面上微微一定,正想细问,只听周勇贵道了声:&ldo;恕奴才告退。&rdo;早退出门去。

她只得又是一笑,转回头往桌上瞧去。只见那盒子花瓣形状,通体黑漆为地,立壁上七色螺钿与金银片镶嵌出精致的荷花鸳鸯图案,盒盖正中一个红螺&ldo;喜&rdo;字迎着窗前的亮光,闪闪烁烁煞是好看。她心底涌起万状娇羞,又怕旁人看见,忙拿过来捧在在手心。好在后面的初月仍是有条不紊的在梳头,她便又揭开盖子来,里面立着一段白玉莲藕。苏颜华小心翼翼拿出来细看,只见那玉藕质地温润,凝透若脂,顶上枣红色玉皮更是匠心独运,巧色琢成一段藕节。她暗暗点头赞叹,又看了一刻,忽然悟出其中之意。

原来,大周朝自古便认为美玉乃是天地灵气孕育滋生,那莲藕的&ldo;藕&rdo;字又与&ldo;偶&rdo;字谐音,暗喻着&ldo;佳偶天成&rdo;之意。藕上有孔,孔通藕心,而&ldo;通&rdo;、&ldo;同&rdo;之音相谐,又寓意夫妻恩爱,同心到老,形影相随。苏颜华想到这里,感动之余竟有几分泫然欲泣。旁边初月梳好了头发,正在收拾镜匣妆奁,见此情景,连忙安慰道:&ldo;姑娘这样的好福气,别人求也求不到,怎么倒哭起来了。&rdo;苏颜华更觉无言以对,只得悄悄低下头拿绢子拭了眼睛。

一时整装已毕,外面的雨却已经渐渐的停了。苏颜华先往寿安宫向太后请安,伺候用了早膳,又回颐华宫匆匆用些茶饭点心,稍事休息便已近巳初。见下面的人早备好绢扇香袋等物,这才携了初月传星,又打发个小太监前面引路,乘一顶凉轿往御花园而来。遥遥看见礼宾楼金色的琉璃顶,小路上忽闪出一个人来。传星张了一眼,认得是皇帝身边的丁好时,忙上前见礼。丁好时却并不受礼,只将手往旁边岔路一伸,道:&ldo;请姑娘这边走。&rdo;说着引着众人又行了一炷香的路,方到了。

苏颜华下得轿,只见前面不远绿树掩映之下有一座楼阁。楼高两层,琉璃覆顶,红柱金梁,一片皇家气派,只是檐角高高飞翘起来,划破碧沁沁的蓝天,却又十足的江南风情。苏颜华一面疑惑,已经走至楼前,抬头一瞧,二层楼顶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竟然是‐‐景双阁。她心中毫无预见,一看之下不禁愣住。

楼上有人见她神态终于暗暗一笑,又向旁边一努嘴。少时阁门开处,沈墨安一身便装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苏颜华便拱手道:&ldo;苏小姐安好。&rdo;苏颜华这才回过神。她见沈墨安面色平和与从前殊无二致,虽然往事历历,心中却早稳下来。当下还礼道:&ldo;谢沈大人垂问,小女子安好。沈大人别来无恙。&rdo;沈墨安忙摇了摇头,笑道:&ldo;大人之称哪里敢当,苏小姐快请上楼罢。&rdo;说着还身立在门边,见苏颜华缓步拾级而上方闪身进门去。

苏颜华上得楼来,顿觉神气一慡。

只见楼上一色皆为明间,此时天光正好,缕缕艳阳自树间直泻下来,璀璨耀眼。她左手边是凸出的明廊,廊檐四围饰着雅致的博古纹,下面一排雕花彩绘木栏杆,凭栏远望,只觉楼前假山峦峰叠起,洞谷四通,树木穿插,葱茏碧绿。林间更有上下游廊与侧云楼遥遥相接。右手边是一长串十八扇隔门。此时虽都关闭着,透过步步锦的隔芯,外面太液池粼粼的波光明灿灿的映上眼内,映满心头。此时池上荷花开得正盛,接天连片,将一池碧水染成瑰丽的青碧银红。池边一座五柱重檐攒尖顶的小亭,苏颜华微微一笑,她认得那便是沈水烟亭。

忽有脚步声缓缓踱近前来,苏颜华早知道是谁,却也不回头。只见皇帝在她身旁站住脚,面色澄明神采熠熠。又稍站了片刻,方伸手一推,隔扇门便应声开了。眼前又是一排木栏杆,栏杆之外再无遮拦,御苑景色从两面尽皆涌向眼底。只听他将头一点,道:&ldo;景双阁,一阁双景,各有洞天。&rdo;又冲苏颜华一笑:&ldo;喜欢么?&rdo;

一日之内连番的惊喜,苏颜华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她慢慢的低下脸去,一滴清莹的眼泪渐渐滑至鼻尖。皇帝万万没料到她竟会哭,连忙拥她入怀。只见她伏在自己胸膛上,双肩微微颤动,那嘤嘤的低泣,混杂着涛声、树声和两袖的风声,似悲似喜,如嗟如诉,不绝于耳。皇帝双手环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良久良久方低低的道:&ldo;别哭,别哭。&rdo;除此之外竟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日午膳就摆在阁内。两人心情都十分愉悦,言笑之中胃口大开。周勇贵在一旁伺候到快要撤席,见此情形心中却依然愁云密布。之前他向皇帝回禀了胡百田之死一案,看似意外,实为有人投毒鸩杀。皇帝听说之后虽然极力隐忍,面色如常,可眼中晦暗的光线,他此时回想起来仍不免胆颤心寒。他虽不知此事的因由,但分明可以料到事关重大,大可滔天‐‐也不知道皇帝下一步作何应对。正想着,却见两个小太监捧了茶盘正走上楼来,连忙飞了一眼。那两人在他手下日久,各种眼神关窍自然十分谙熟,当下识趣的从另一边绕过明间,出了隔扇门,又将茶盏放在临湖一面的罗汉床旁。

皇帝此时方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罗汉床前坐下,顺手端起茶来吃了一口。苏颜华却倚着栏杆坐下,一手搭在额前远眺。忽然问:&ldo;那里是何处?&rdo;皇帝抬起头来信目一瞧,见不远处翠竹蓬蓬,露出一方白色的山墙角来。他脸上仍然带着笑,眼神却暗了一下,缓缓的道:&ldo;那是时晴轩,太后喜欢在那里观雨。&rdo;苏颜华却未觉察,哦了一声又道:&ldo;太后倒是个雅致的人。&rdo;皇帝若有所思笑了笑,问她:&ldo;太后待你好么?&rdo;苏颜华笑道:&ldo;怎么不好?太后心地慈善,人又和蔼,后宫里都十分的敬重她呢。&rdo;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来:&ldo;我早起去瞧太后,见她气色仿佛不大好,早膳也用得少了很多。&rdo;皇帝眉头一蹙,问:&ldo;传太医了么?&rdo;苏颜华摇头道:&ldo;好像是没有。&rdo;

皇帝忽又问:&ldo;皇后和其他人待你如何?&rdo;苏颜华答道:&ldo;皇后娘娘事情忙,见得不多,僖嫔姐姐倒是常去太后那里,我跟她见得多些。&rdo;说着沉吟了一下方又道:&ldo;皇后娘娘性子沉稳不苟言笑,但心地极善,僖嫔姐姐活泼外露,也极好相处。&rdo;皇帝闻言点点头,低低的道:&ldo;你在宫里,万事都要多加小心。&rdo;说着竟有几分欲言又止。

苏颜华走到罗汉床前坐下,笑了笑道:&ldo;你要说什么,我猜得到。宫里的深浅,我也体会了一些。我自会小心的。&rdo;想了想又道:&ldo;你也不要太念着我,她们‐‐也全都念着你。&rdo;话虽简略,其间含义,自是不言而喻。皇帝淡淡一笑,抓过她的手来握住。两人半晌无言,苏颜华忽然心中一动,笑道:&ldo;我从小爱听奇闻杂录,也曾缠着爹爹讲些宫闱密事来听。你自幼身在宫里,可有故事说给我听么?&rdo;皇帝闻言哑然一笑:&ldo;你没听过&lso;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so;么?我从小是这个身份,有哪个没眼色的敢说这些胡话给我听?&rdo;苏颜华咬着唇点一点头,又笑道:&ldo;那我给你讲一个。虽是托名前朝旧事,我觉着,却和咱们大周现下有一两分相似。&rdo;皇帝心中正有些沉重,听了这话便倚在靠枕上笑道:&ldo;先生今日讲哪一段?&rdo;苏颜华笑了笑站起身来,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挽了个花,眼睛一瞪,粗着嗓子道:&ldo;有道是:天无怜君意,心难测短长,螳螂捕蝉后,十年旧仇勾。&rdo;

皇帝见她模样十分诙谐,只听了这两句早笑容满面,嘴里却道:&ldo;好!接着说。&rdo;

第五十章苏颜华道情

&ldo;当天夜里,那位太妃一根白绫吊死在东暖阁的梁柱上。宫里人都感叹她与皇帝鹣鲽情深,说她是&lso;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rso;,十分敬佩。小皇帝心里虽然悲恸欲绝,却也只能颁旨以太后之礼下了葬。&rdo;

苏颜华说了半天话,不禁口中干渴,当下端起茶来吃着,再转头去看旁边的皇帝,只见他歪身靠着扶手,好半晌静默无言。他面上是一片泰然的宁静,静如止水。唇角细微的扬起,仿佛带了一丝不经意的笑。一双眼睛却毫无神采,定定的看着远处,长久的,瞬也不瞬。苏颜华心里微微起了些疑惑,又不明就里,只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栏杆外面,风光格外韵致。深深浅浅的蓝绿颜色拼出一座大湖‐‐太液池。一碧万顷的湖水随风轻漾着,一浪连着一浪,闪动碎钻般耀眼的光亮。池外是琴山,山势如立琴高耸,是皇城至高之地。山上遍植着绿树青竹,风过时,漫眼的翠障也在轻舞,恍若湖岸柔软的荑苇,稍露出琉璃顶的黄亮颜色。琴山尽处,湛蓝的天际正幻起无数浅金色的团云。想必是天高风疾,那些金云只一眨眼便改换一个模样,乾乾变化,无尽无穷,就好像迷离的人世。苏颜华心中不禁风起云涌,正出神,旁边的皇帝忽然嗯了一声,抬手捂了眼睛垂下头去。

苏颜华连忙跨过一步来,就在床前的脚踏上跪下去,仰着脸轻轻掰开皇帝的手,问他:&ldo;怎么了?&rdo;皇帝见她言语关切,眼圈微微发着红却笑了,答道:&ldo;不碍的,只不过有颗砂子吹进去了。&rdo;苏颜华便又道:&ldo;这里风太大,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坐吧。&rdo;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欠过身来搀起苏颜华,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方又道:&ldo;看风景,看风景,若没有风,这景便少了些一半的妙处,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rdo;笑一笑又问:&ldo;后来呢?那个王爷呢?&rdo;

苏颜华闻言怔了一怔,见皇帝脸上并无半分异色,可自己心里却无端的起了些慌乱。她忙稳住神:&ldo;原来你这么爱听。&rdo;说着便又道:&ldo;那王爷却没这么好命。他结党谋朝,虽蒙皇帝恩赦免去死罪,却阖家贬入贱籍,千里流徙,死在了路上。从此太后入朝,垂帘主政数十年,朝纲平定,再无波澜。&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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