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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两人一起进了门,李香宫每每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根很大的鱼刺卡住了嗓子似的,都说如鲠在喉,这种感觉现在李香宫总算是体会到了。
不知不觉中,两人一边沉默一边走着,已经从原本的一前一后变成了并排而行,李飞岫身高腿长,此时放慢了步子,以便迁就身量比他矮了不少的李香宫,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子,自己的弟弟,忽然开口道:“你也不必做什么说客,当初我既然离开了王府,就自此不再受他管束,虽仍有父子之名,父子之实,却已经没有了父子之情,从我离开的那一日,我李飞岫的事情,就都由我自己做主,如今他想左右我的婚事,只是妄想罢了。”
如此说着,李飞岫忽然冷冷勾起嘴角,是的,人都是会成长的,曾经年少的自己没有什么野心和欲望,对生活也没有太多的要求,然而后来现实却给他上了无比沉重的一课,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弱小无力,想法是多么可笑,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真正明白了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至少,它可以让一个人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在无奈之下,被迫去选别人给出的唯一选项,走上别人安排的未知道路!
李香宫闻言,长睫微微一颤,随即眼皮轻垂,掩住了情不自禁波动的眸光,下一刻,他就不动声色地重新恢复成那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淡然又有些无奈地一笑,道:“父王的性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如今以你的年纪,也确实应该成家娶亲了,这京中的勋贵官宦人家,有几个是二十四五岁还不曾成婚的?多数连儿女都有了不止一二个了。”
说着这些话,李香宫看着李飞岫时,发现对方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李香宫心中百转千回,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目光只在李飞岫脸上扫了一下就转开了,李飞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我的亲事唯有我自己可以决定,无论是昭王想要以联姻来笼络我,还是以此拉拢什么人,又或者有其他想法,你都劝他早早歇了这种心思,我李飞岫与昭王府早已无关,也不会为昭王府做任何事。”
李香宫轻叹一声,没有再劝,心中却是有些矛盾的隐秘欢喜,但恁多的心绪,此刻却在脸上没有一丝显露,只语气复杂道:“我知道大哥还在怨恨当年之事,但大哥的生母之死,我敢担保不是我母妃所为,应该是后宅其他人嫉妒争宠所致,至于大哥当时遇到的生死危机……我承认,我母妃是糊涂了,为了我那哥哥的世子之位不受到威胁,她便在身边小人的撺掇之下生出了杀意,此事我身为人子,本不该说父母的不是,但母妃的狠辣手段以及事后父王的态度,的确万万不该,也不怪大哥你心灰意冷。”
李飞岫听着这番话,也不表态,只淡淡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各论各的,你不必说这些。”
“大哥总是这个样子啊……”李香宫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头上戴的珠冠,忽然微微一笑,带着一股别样的洒脱,说道:“大哥今日的气色看着倒是不错,要是能多笑笑就更好了,年纪轻轻的,别总绷着一张脸。”
从前李飞岫在离开昭王府之前,在面对旁人的时候虽然很少有什么笑模样,看着有些严肃,但是在李香宫这个感情不错的兄弟面前还是经常笑的,不像现在,在人前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李香宫看着,只觉得心里丝丝缕缕地疼,不是滋味,就只能用开玩笑的口吻劝说一句。
李飞岫微微抬眉,瞟了一眼李香宫,但对方的表情云淡风轻的,他只能看到李香宫脸上微微的笑意,以及稍抿起来的丰润嘴唇,李飞岫就淡然说道:“我一向就是这样。”
李香宫就没再说什么,只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就换了话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进屋落座,下人送上茶来,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李飞岫就说道:“这会儿也不早了,我已经约了人……那么,我这就先走了。”
“约了人……佳人有约?”李香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下意识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飞岫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不可胡言,我与九皇侍子约了今日打猎。”说到这里,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揉了揉太阳穴,起身道:“走吧,一起出去。”
话已至此,李香宫也只能起身随李飞岫一块儿出了门,登上昭王府的马车,李香宫心情一时间有些微妙,好半晌,他用力搓了一把脸,眼神就平静下来,他掀开车帘看着李飞岫骑马带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百般滋味涌起,却最终只能深埋于心,因为这世间总有一些事,一些话,是注定了永远都不能做、不能说的,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今日天气极好,正是打猎的好日子,李飞岫带人在城外与李灵殊汇合之后,一行百余人便骑马往事先就选好的目的地赶去,李灵殊是未出阁的皇侍子,又已经指了婚,按理是不可能出宫与男子同行打猎的,但李飞岫乃是李氏宗室,与李灵殊是堂兄弟,自然不在此列,西皇后便选了一些老成知事之人跟着,照顾李灵殊,又点了一队侍卫跟随,保护李灵殊的安全。
如今李飞岫也不得不接受了李灵殊被指婚给薛怀光的事实,他身为堂兄,此生是不可能与李灵殊结为连理了,李灵殊总是要嫁人的,这是不可改变的现实,而薛怀光此人,李飞岫也见过,品貌出众,家世不凡,李飞岫心中煎熬之余,也承认这是一门好亲事,李灵殊若是嫁给薛怀光,也不算辱没了。
两人运气不错,遇到了不少猎物,收获颇丰,兴致不免高涨,后来追逐猎物翻过一片小山后,远远瞧见一大群人驻扎于此,搭起简易的帐篷,还有马车等物,稍一辨别,就能发现一些并非平民百姓可以使用的规制内之物,显然这些是来围猎的贵族官宦子弟,李灵殊发现这些人居然还带了艳女丽姬,乐师歌伎,聚众饮酒作乐,一片放浪形骸,便皱了皱眉,轻甩了一下手里的马鞭,有些意外地说道:“虽然京中纨绔子弟也不少,但这些人既是来围猎的,又不是出来寻欢作乐,怎的却如此不济,倒还肆意浪费时间在这些下流享乐上?真是胡闹!”
旁边骑在马背上的李飞岫神色如常,脸上没有丝毫可供他人揣摩的神情变化,仅仅是看了远处喧闹的简易营地一眼,就面色平静道:“这应该都是些家族中的庶子,前途有限,自然也就放任自流了。”
李灵殊一怔,面色微异,不由得纳罕道:“即便觉得前路渺茫,可也不该如此放任自己,况且,难道他们家里就不管么?”
李飞岫神情依旧淡淡,说着:“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坚守自身,一个家族当中固然有上进心之人不在少数,然而碌碌无为者更多,各家之内,许多族中普通子弟四处奔波,为族中做事,处理一些零碎杂务,好一些的为家族掌管各项产业,甚至包括主支一些庶子,虽有能力,却受打压,无望更进一步,至于你现在所见,像这些人,有一小部分多有去处,以各种方式为家族服务,或许也有极少数具备才能之辈会被派去打理家族比较重要的产业,这已算是极好的出路,在你看来,也许不可思议,但就算如此,比起普通人,他们已是有莫大的运气,高高在上,一生受用不尽。”
李灵殊听着,不知为何,心情就有些莫名地复杂,李飞岫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这种人或许一开始还不平,有着种种奋争,但时间长了,终有觉悟,知道自己身为庶子,前路渺茫,便息了许多心思,纨绔度日罢了。”
李灵殊听了这话,不禁看着那些放纵享受的人,眼前似乎的确是一副欢欣的画面,然而这背后又有多少不甘隐藏?再看着,想到李飞岫不也是如此?否则当初又岂会离开昭王府?再深想,就是自家兄弟们,这通往皇权争夺的路上,不也一样?李灵殊一时就有些怔怔,心里滋味难言,李飞岫见了,也不以为意。
李灵殊沉默了片刻,才似乎带着一丝困惑地问道:“堂兄,你说他们……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李飞岫眉峰微扬,只这么一点面部肌肉的变化,便让那轮廓分明的线条变得越发突出,说道:“不然莫非灵殊以为所有人都能天资卓绝,机缘福泽深厚?大部分人或是资质平平,或是运气欠佳,也有很多缺乏毅力恒心,其中原因种种,不一而足,因此许多人早早便放弃了,总归也有别的出路,做一个富贵安逸人并不难,如此,他们选择悠闲度过余生,不必在奋争的路上苦苦挣扎,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继承家业的人只有一个,身为庶子,又有几人能扶摇飞天?”?
“所以,就这样选择了吗……”
李灵殊喃喃道,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种并非沉重但又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让他有些沉默,这世上有太多令人无力改变或无可奈何的事情,无论是贵族官宦人家,还是皇室,都是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现实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这样想着,李灵殊不禁看向身旁之人,就见李飞岫冷眼看着这一切,面上既没有怜悯,也没有丝毫高人一等的优越之色,李灵殊见此,忽然就有了一丝明悟:李飞岫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也许有的心志过人,也许有的才华满腹,当然,也有愚钝无智,奸险败坏的,然而这些都无所谓,好也罢,坏也罢,在抗争命运的路上,都无差别,因为他们面前都有一道坎,过得去就是另一番天地,过不去,就没有办法!甚至推及开来,就连李飞岫自己在内,乃至于自己的四哥李凤吉,这些人人羡慕的高贵大人物,本质上也是一样,都要在自己的道路上与天争,与人争!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身藕色立领长衣,大红牡丹纹收腰对襟外褂,身披莲青斗纹双层披风的巫句容狠狠瞪了旁边的李凤吉一眼,耳朵却有些发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猎弓,李凤吉的视线带着怪异的热度,如同野兽一般贪婪,从他的面孔扫到胸膛、腰腹、双腿,视线反复扫视,而且毫无掩饰,令巫句容面上热辣辣的,忍不住羞恼:“你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眼神贼兮兮的不像好人!”
他二人骑马并肩而行,后面的随从都很知趣地骑着马跟在三丈外,不打扰两人说话,李凤吉一手摸着下巴,呵呵笑道:“阿容长得这般美貌,莫非还不许人看了?”
“呸!”
巫句容玉颊有些红扑扑的,一张脸上都是羞恼之色,啐道:“满嘴花言巧语!”
李凤吉挑眉笑道:“本王说的都是心里话,若非如今还没有把阿容抬进府,本王真想现在就把阿容按在马背上,幕天席地干些快活之事,那滋味必定令人回味无穷……”
听到这种话,巫句容瞬间满面通红,星眸闪着羞色,怒视李凤吉道:“住嘴!你这下流坯子……下流……”
巫句容出身高贵,骂人的话都不会几句,而且语气里只有羞臊却并无真怒,李凤吉也明白这一点,于是越发放肆,满脸无赖模样,调笑道:“既然阿容恼本王乱看,那本王也让阿容好好看一番本王,这不就扯平了?”
巫句容闻言,不由得下意识就看了过去,李凤吉头戴轻便的小巧金冠,身穿绛紫缂丝麒麟金缎箭袖,雪青面厚底登云靴,再配上一袭月白云锦缎披风,左耳缀着一枚金镶红宝石耳坠,剑眉星目,雍容大方,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掩不住的凛然贵气,实是少见的美少年,巫句容看着,不觉玉面飞霞,如水眸光在李凤吉面上稍稍一顿,旋即快速移开,李凤吉笑道:“怎样,阿容可还满意?本王虽然不及秦王俊美无双,却也算得上俊俏了吧?”
巫句容哼了一声,道:“哪里俊俏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李凤吉对他故意挤了挤眼睛,道:“好吧,本王虽然比不得秦王那样的好相貌,但本王有一样,也是秦王比不得的。”
不等巫句容好奇发问,李凤吉就自顾自地嘿嘿笑说道:“本王屌大,秦王比起本王,还是稍逊一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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