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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口,他叫我进去,说不是答应了让我来一瓶柠檬水吗。
帕姨父正在酒吧里坐着,浑身上下跟平时一样黑。他旁边坐着比尔。盖文,浑身上下跟平时一样白,大口喝着黑啤酒。汉农先生招呼说:你好吗?说着,在比尔。盖文的旁边坐下。酒吧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天啊,酒吧伙计说,瞧瞧那儿,两个煤球跟一个雪球。酒吧里各个角落的人都拥过来,看着这两个黑炭人中间夹着一个石灰人。他们想请《利默里克导报》的人来拍张照。
帕姨父问:你怎么也弄得一身黑,弗兰基?你掉进煤井里啦?
我在帮汉农先生送煤。
你的眼睛看上去好恐怖,弗兰基,就像在雪地上撒尿冲出来的洞。
那是煤灰,帕姨父。
回家时洗洗。
我会的,帕姨父。
汉农先生给我买了一瓶柠檬水,又给了我上午工作应得的一先令,叫我现在就回家,说我是个特棒的工人,下个星期放学后,我还可以帮他干。
回家路上,在商店橱窗的玻璃上,我看到自己被煤弄得一身乌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老爷们,一个口袋里揣着一先令的大老爷们,一个在酒吧里和两个黑炭人一个石灰人一块儿喝了一瓶柠檬水的大老爷们。我不再是孩子了,可以轻而易举地告别利米国立学校了。我可以天天和汉农先生一起工作,等他的腿伤更严重的时候,我可以接管那辆平板车,以后一辈子为有钱人送煤。我的母亲也不用再去牧师家的门口当乞丐了。
街道上和巷子里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男孩和女孩都在笑我,他们喊:来了个扫烟囱的,扫我们家的烟囱要多少钱?你掉进煤井里了吗?你被烧黑了吗?
他们可真无知,他们不知道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送一百磅一袋的煤和泥炭。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是个大老爷们了。
妈妈和阿非正在楼上的意大利睡觉,一件外套遮在窗户上,挡住外面的亮光。我告诉她我挣了一先令,她说我可以去利瑞克电影院看电影,这是我应得的。她叫我带上两便士,其余的留下来,放在楼下的壁炉台上,她好出去买面包和茶。外套突然从窗户上掉了下来,屋里顿时变得通亮。妈妈看着我,说:老天在上,瞧瞧你的眼睛,下楼去,我马上下去给你洗洗。
她在壶里烧了热水,蘸着硼酸粉给我擦拭眼睛。她告诉我今天不能去利瑞克电影院了,得等我的眼睛好转才能去。什么时候能好转,只有天晓得。她说:你的眼睛这个样子,是不能送煤的,煤灰肯定对它们有害。
我想要那个工作,我想给家里挣回那一先令,我想当一个大老爷们。
你不给家里挣回那一先令,也可以当一个大老爷们。上楼去躺一会儿,歇歇你的眼睛,不然你就要变成一个瞎老爷们了。
我想要那个工作。我一天三次用硼酸粉洗眼睛,我记得西穆斯在医院里说过,他叔叔的眼睛是通过锻炼眨眼治愈的。要想眼睛好,你只能靠眨眼,他曾这么说。现在,我一遍又一遍地眨眼,眨得小马拉奇跑去告诉妈妈。妈妈正在巷子里同汉农太太聊天,他说:妈妈,弗兰基的眼睛不好了,他在楼上一遍又一遍地眨眼睛。
她跑上楼问:你哪儿不舒服?
我在锻炼,增强我的视力。
什么锻炼?
眨眼。
眨眼不是什么锻炼。
医院里的西穆斯说,要想眼睛好,你只能靠眨眼。他叔叔由于经常眨眼,视力特别棒。
她说我神经病,然后回到巷子,继续同汉农太太聊天。我眨完眼,把硼酸粉撒进温水,开始清洗眼睛。隔着窗户,我能听见汉农太太在说,约翰在平板车上爬上爬下,把他那两条腿毁了,你的小弗兰基真是上帝赐给约翰的。
妈妈没说什么,这意味着她非常同情汉农先生,会让我在他活儿最重的那天———星期四,再去帮他。我一天洗三次眼睛,不停地眨眼,直到眉毛都痛了才作罢。在学校里,老师不看我的时候,我继续眨眼,班上的孩子都叫我“眨巴眼”,给我那串外号名单上又增加了一条:
眨巴眼迈考特,
是个讨饭婆的儿,
长着疤瘌眼,
一副哭丧脸,
还去学跳舞,
像个日本佬。
我不再在乎他们怎么叫我了,只要我的眼睛好了,我就有了固定的工作,可以用平板车搬上百磅的煤袋。我希望他们能在星期四放学的时候看到我坐在平板车上,到时候汉农先生把缰绳递给我,自己腾出手,舒舒服服地抽他的烟斗。给你,弗兰基,要温和些,这是匹好马,不用拽它。
他把鞭子也递给我,但它不过是做做样子的,根本不用抽打这匹马,我只是学着汉农先生,凌空虚晃两下,或者帮马赶赶大肥屁股上的苍蝇。
当然,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仰慕我那在平板车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和我手执缰绳和鞭子那沉着老练的样子。我要是也有一个汉农先生那样的烟斗,再有一顶花呢帽,那该多好啊。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送煤工,像汉农先生和帕姨父那样,有一身乌黑的皮肤。这样,人们便会说:那位就是弗兰基。迈考特,常去南方酒吧喝酒,全利默里克的煤都是他送的。我不洗脸,一年到头都是乌黑的,就算在圣诞节,为了迎接圣婴的生日,应该好好洗上一回,我也不洗,我知道他不会介意的,因为我曾经在至圣救主会教堂的圣诞马槽里看见过“三圣”
,其中一个比利默里克最黑的帕姨父还要黑。要是一个“圣人”都很黑,那就意味着全世界都有送煤工。
马撅起尾巴,从后面拉出一大团冒着热气的黄色粪便。我开始拽缰绳,想让它停下舒服地拉一会儿。但汉农先生说:不,弗兰基,让它走。它们总是边走边拉,这是马的天赋,它们边走边拉,却不脏不臭,不像人那样,根本不,弗兰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在别人方便后再用厕所,要是前一位老兄饱餐了一顿猪蹄,又喝了一夜的啤酒,那臭气能把壮汉的鼻子熏歪。马就不一样,它们只吃燕麦,拉的是干净的东西。
星期二和星期四放学以后,还有星期六上午,我都跟汉农先生一起去干活儿。这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三个先令,尽管她一直担心我的眼睛,我一回到家,她就帮我洗眼睛,让我的眼睛先休息半小时再说。
汉农先生说,星期四他在巴灵顿街送完煤,在利米国立学校附近等我。这样,同学们都该看见我了。这样,他们该知道我是一个工人,而不是一个长着疤瘌眼、一副哭丧脸、还去学跳舞的日本佬啦。汉农先生说:上来吧,我便像个工人似的爬上平板车。我看见那些男孩子都呆呆地望着我,呆呆地望着。我对汉农先生说,要是他想抽袋烟轻松一下的话,我就来操缰绳。他把缰绳递给我,我听见了那些男孩们的喘息声。我学着汉农先生的样子,朝马吆喝:驾!马跑了起来,我知道利米国立学校有几十个男孩要犯嫉妒这条弥天大罪了。我又朝马吆喝一遍:驾!想让每个人都听见,让他们知道是我在赶马车,而不是别人;让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看见的那个坐在平板车上,手执缰绳和鞭子的人是我。这是我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天,比我的首次圣餐日还要辉煌,那天让外婆搞砸了;它也比我的坚信礼日辉煌,那天让我得了伤寒。
他们不再叫我的外号,也不再笑我是疤瘌眼。他们想知道我才十一岁,是怎么找到这份好差事的,能挣多少钱,会不会一直干下去。他们想知道煤场里还有没有别的好活儿,我可不可以替他们说句好话。
后来,有些十三岁的大男孩把脸凑过来,说他们应该干这个活儿,因为他们年龄大,我不过是个没长肩膀、瘦骨嶙峋的小矬子。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反正是我在干这个活儿,汉农先生夸我特别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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