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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老样子,二夫人拢着三少爷和大小姐,不过听说她前些日子派人给西跨院送了些东西,是从自己私账上出的。”
“惯会做人,是我小看她,两个孩子没了爹娘,眼下煜哥年纪还不大,等再过几年成了家,娶回媳妇不照样把她当亲娘一样侍奉?”
陈氏看了眼主院的方向,心想,这事儿能不能办,还得需要一个契机。
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四月里一封从凉州上达天听的奏折在朝中掀起巨浪,几乎动摇了徐太后一脉的根基,永熙二年的仓廪案是大周朝堂割裂的导火索,有人在暗中投下一个火星,一路摧枯拉朽地烧毁了朝中的半壁江山。
燕回接到消息赶去万寿宫时,徐太后已经拟好了诏书,一份是退位放权内阁,一份是彻查安西大都护徐正良通敌案。她面不改色地在两份明黄的圣旨上按下朱印,似乎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只不过写好存放起来,待到合适的时候昭告天下。
她让傅林捧着诏书上一边晾干墨迹,这才抬眼看他,“燕公子来,是有什么急事?”
燕回看清上面的内容,心里划过一丝讶然,他冲徐太后行礼,“某不若太后娘娘远见,实在羞愧。”
她略微松垮地仰靠在椅子上,无力地摆摆手,“直说来意罢。”
燕回不再含糊,从袖中掏出一方其貌不扬的錾花四方盒放到桌上,手指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下打开盖子推到她面前,眼神坚定,“某想和娘娘讨个人情。”
徐太后看清盒子里的东西,神色突变,刚要伸手去碰,被一只修长的指节阻下,她坐正身躯,戒备地望向青年悠然的面孔,“燕公子应该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吧,你先说说看,哀家心里也好有个数。”
“我要娘娘保住一个人,”金眸不落下风,“左都御史谢宝林,娘娘若自断羽翼,除大都护外,谢宝林首当其冲。”
徐太后冷哼,“燕公子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应该明白他免不了被牵连。”
谢宝林从先帝复立安西大都护起便一直主张修复与西域各国的邦交,当年英公主出嫁吐蕃他就是促成者之一,等到与敬家结为姻亲,去年安西一役后,也是他打头不断上书为徐正良请封河西侯。虽然被徐太后驳回,但抬举了敬廷,谢宝林的在朝中的地位也跃至与几位大学士平起平坐。
徐太后做好了弃卒保帅的完全打算,连亲哥都准备推出去顶罪,自然也圈定好了几个连坐的人选。
“哀家只是好奇,你给我看这个,是要怎么个交易法?”
她有些烦躁,眼前的青年再养眼,可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处处都在嘲讽她之前的错误估算。
燕回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道,“把这个东西给娘娘看,是想让您知道我能做主到哪一步,也可以说是我的筹码。某斗胆用一个秘密来和娘娘讨这个人情,也不会让您难办,不过把流徙改成罢黜,打发他回老家去就行。”
徐太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道,“你说。”
四月的风已经有股闷热的燥气,即使开着窗门也不一定时时都会穿堂而过。万寿宫听不见一丝鸟鸣,宫人们立在朱漆金描的宫殿里安静得和摆设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久到那个异色瞳仁的年轻人都走出了宫门,徐太后还没从方才他的一席话中缓过神来。她感到有几分口渴,去拿放在桌案上的茶杯时才发现手指攥得太紧,不知什么时候套在小指上的珐琅甲套劈断在手心,剌出一条不长,但是极深的口子。
她急促地灌下那杯冷透的茶,手抖到端也端不住,空茶杯闷声滚在地毯上,很快有宫人迈着蹑轻的步子来换上新的。
“哀家能问一句,燕公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那真是一张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完美地充当了能迷惑所有人的面具。
“可能是为了……还另一份人情吧。”
五月初,西北仓廪案证据确凿,自凉州起至嘉峪关,沿途八个卫所,数座官仓共计百万石粮被调换,验查铭砖与有司立牌记录,安西一役期间,兵士四万,日食七升,远不及调配的军粮数额,从都护府搜出与西突厥统毕可汗的往来信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浩浩荡荡一场浪潮,牵扯到西北至京城的朋党共计五十余人,徐正良未待诏敕,擅自与之,通敌叛国欺君罔上,应削阶立斩之。
诏书设下当日,徐太后归政于内阁,封禁万寿宫,由华盖殿、武英殿及文渊阁大学士兼任太子三师,辅政临朝,张乘风上乞骸骨,左都御史谢宝林被罢黜,户部尚书李允被下诏狱,判秋后处斩,暂由户部侍郎肖春奇接任。
至此,徐太后一系去之七八,武英殿大学士郭固一跃成为朝中肱骨。
谢宝林和谢夫人离开金陵当日,谢溶溶没来得及相送,她被围困在上书“忠勇正直”的敬府正院里,看着陈氏将一条条例证摆放在在眼前,仿佛扬眉吐气一般,头头是道地指证她“秽淫族内,不安于室,私通外男,克夫逆德”,当去之。
陈氏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心里虽然打鼓一样忐忑,但郁结在胸口数年的憋屈劲消失地无影无踪,凉茶顺着喉管入腹通体舒畅。
谢溶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偏过,她穿着的那身紫绡金领双碟裙十分眼熟,田氏定睛看了会儿,眨巴着眼睛四下一扫,捂着嘴低声说,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溶溶也是去年二爷回来后,那晚上的家宴才初次见到燕公子,我们一大家子住一起,平日里也没见他们有来往。”
敬三老爷斥她,“你天天往屋里一窝,跟孵蛋似的,能知道什么?”
田氏一听就要炸毛,也不顾着几双眼睛在看,伸手掐他,“你说谁孵蛋呢?我是老母鸡,你又是什么东西?”
“泼妇!”
陈氏只见谢溶溶始终平静无虞的表情有了一分松动,她听着敬三老爷夫妇的对话,竟然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一阵风似的在厅堂中穿过,带走了埋怨低语,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到她身上。
敬老夫人久违地开口,声音刀刮锅底一样干哑,“谢氏,你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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